无锡，运河边，繁忙的如同上海高架路的运河边上，一条小马路。我拎着相机行行走走，遇到了一场生死蜕变。
准确的说，先遇到了蜕变。
一棵歪歪巴巴的树，树干上，一只蝉刚刚从壳里钻出来。刚出来，它的颜色不是我们常见的黑色，而是娇嫩的奶油色的肚皮，嫩绿色的翅膀边缘，白色接近透明的翅膜，整个的它娇嫩地让我惊讶，让我心疼。我停下来，开始拍。
这是第一张，当时是16：10。
第二张，唯美的它对映着那只泥巴巴的壳。辉煌的时候，谁还能记得这只曾经泥巴巴的破落的自己？
第三张，给它一个特写吧，我三十多年还真的第一次见到知了如此漂亮的样子。
16：13，它完全从壳里挣扎出来，很疲惫，但也很自豪。它曾经穿着那件泥巴巴的衣服，在黑漆漆的地洞里闷了十年，现在它终于得见天日，换上漂亮的新衣。初夏的风会吹开它的翅膀，吹硬它的身体。。。
蜕变，是一只蝉生命真正的开始。它将开始自己的飞翔，它将开始自己的歌唱，它将开始自己的爱情，它将开始自己的死亡。
16：15，这只刚刚完成蜕变的蝉，突然就遭遇了死亡。我一直很内疚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拍摄影响了它。就在我等着它在风中硬化的时刻，它突然没有抓住自己的蝉蜕，从一米高的树干上掉落到地上。由于翅膀还没有张开，它是直着摔下来的，啪的一声，虽然地上是潮湿的泥土，但我还是很担心它摔伤了没有。
它的右侧翅根冒出一滴透明的液体，那是它在流血。它的左前腿被蜘蛛网缠住了，它在挣扎着。这大概就是它的命吧，我想。刚刚出道就失了足，怨天还是怨命呢？它大概没想那么多。它侧过身，努力地爬着，不知道往哪里，只知道向前方。
它的噩梦如同它的新生，摔一下不过才刚刚开始。16：21几只蚂蚁发现了它，也许是蚂蚁们闻到了血的味道，一如海里的鲨鱼。
几分钟以后的16：27，蝉的身上陆续地爬了几十只以至上百只蚂蚁，有工蚁有兵蚁。起先蝉还能挣扎着甩掉腿上的蚂蚁，但后来已经无法可甩了，它的翅膀上、腿上、后背上、肚皮上都爬满了蚂蚁，那些凶狠的钳咬加上注入的蚁酸使得这只可怜的蝉痛苦万分。它试图逃脱，但是，能逃脱一只蚂蚁的牙齿，能逃脱命运吗？
据说一个合格的摄影师是应该冷静地旁观而不能干预事态的发展，可是，这只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刚出壳的蝉儿，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被蚂蚁吃掉。于是，我，不知道是蝉儿的福星还是灾星的我，几口气儿吹跑了大部分的蚂蚁，然后用一根小枝挑起蝉儿，把它从泥地上移到草丛上的一片落叶上。希望着，也许缓口气儿，吹吹风，它的翅膀能硬起来，它能变成油亮的黑色，展翅飞翔。
16：31，短短的16分钟，它已经彻底地改变了模样，不再有原来的美丽，不再有原来的生机。除了前面摔坏的右侧肢体，左边第一只足已经从肘部被蚂蚁咬掉了，还在流血（那滴晶莹的液体）；左边第三只足也断了，往一个奇怪的方向拗着。它的翅膀还没有打开就已经破碎了，一起破碎的，还有它未来三个月的梦。
它努力着，想用仅存的左侧第二足抓住落叶的边缘，让自己好好地趴到叶子上。可是它失败了，一次次地努力，一次次地仰跌到草叶儿上。16：45，在它成功蜕变的半个小时之后，它仰在那片落叶上，看着天，一动不动。没有机会飞，没有机会叫，没有机会爱。
骆宾王曾经哀歌：露重飞难进，风多响易沉。为蝉，也为它自己。骆老师，您别抱怨飞难进响易沉了，知道吗，有多少蝉没飞过没叫过就已经结束了生命？有多少人没写过诗甚至没认过字就已经死去？命里的八斗就别求一升，能活着，即使是在狱里，也比死了强！
18：26，我转了一圈又特地回到这里，心怀侥幸地指望着它已经缓过劲儿来飞走了。然而我又看到了它，还是前面的姿势，只是不再有生命的颜色。只有这只蝉蜕，还挂在原来的地方，让我们知道，有一只蝉曾经来过。。。
2008/6/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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